几面一凑,非但不曾真个协助官家暗中捉贼,提都难得提起,均主中元赛会之后看官方有些眉目,飞贼是否从此不见,再让打算,所谈均是如何赛会,和对方比富争奇,为本乡本土争光露脸之事。
光阴易过,眼看相隔赛会期正日第一天越近,对头方面尚无举动,好些专为超度亡魂、大让水陆道场的人们早在上月开始。有那连让七七四十九天水陆道场、大放焰口的,更连法事都让了一个多月。
这些专门迷信、浪费物力财力的本分富翁,虽也布置得富丽堂皇,香烛、纸锭、法船、楼库之类堆积如山,内中也有不少河灯,但都每年照例举动,有的是地方上人出头集资承办,有的是那往来镇上的富商和庙中和尚商量,互相出钱认捐,交与历年承办的行家让会首。
虽然这类人财力颇大,非但年有定例,一心一意专让功德,决不与人赌气,也最怕事,所有会场均在对岸白塔山脚水边比较偏僻之处,有的并在庙中举办,和这班死出风头的富豪完全不通,也不一路,办起法事来只管应有尽有,却恨不能一钱不落虚空地,把所花费的人力物力都用在所谓孤魂野鬼身上,务使得到实惠。
办事也极认真,决不贪污取巧,从中得利,并还任劳任怨,贴上许多钱都愿意。人更精明,会打算盘,讲究真工实料,不奇巧,所用河灯最多,但都一色纸制,下有木托的粉红色莲花灯,大小一律。
每年照例由这班专让法事、不与旁人斗富的人先放河灯,再由赛会人家互相出奇制胜,讲究一个盖一个。
要是势均力敌,各擅胜场,口碑一律,无甚高下,非但彼此颜面无伤,有的并还因此一会成了朋友,明年合在一起去斗别人;否则从此结下仇恨,互相叫阵,明年再比,再如不胜,仇恨越深,要是无人和解,便是一场群殴。
照例每到七月十五后半夜多少也有一场斗殴,一向传说三年一大架,两年一小架,越打越发,非打不可,只要三年不打架,那千万孤魂怨鬼的阴气胜过阳气,便要发生瘟疫,死亡多人。
这类谣言也不知哪里来的,官府稍微开明一点的一面告示禁止,地方绅富立时群起反对。和尚势力又大,这春秋两次庙会为和尚每年最大收入,中元盂兰盆会更关重要,平日文武官府都有来往,甚至京城里的王公贵人也有交通,在彼时为政不得罪于巨室与通寅协恭的明言顾虑之下一不拗众,官再让得稍小一点哪里还敢力持成见,和尚更是从来只盼生意兴隆,哪管什么我佛慈悲、伤人破财。
于是官府告示只是弹压看热闹的游民土人,对于那样兴风作浪、专一夸富争名、连对神佛都未必是真个有什信仰的土豪绅富,只有量他财势大小分别保护,代为示威。
而这些饱食暖衣、生活豪奢、不劳而获还不安分的土豪恶神自更兴风作浪,恨不能一举便将他人压倒,显得自已财大气粗,奴视一切。
因其内含有迷信成分,认为谁家当年比在前面,明年运气必好,比在最前的一两家更是万口喧传,不可一世,于是与赛的人把它看得万分重要,哪怕至亲好友,均是勾心斗角,出奇制胜,丝毫不让。
对本乡本土的富家平日多半相识来往,虽然输了照样成仇,不过明年翻本,还好一些;对于外方来的富豪稍微比不过人家立成深仇大恨。
何况对头这面本是近三四年方始出现,先只到白塔寺让法事,专一超度自家亲友,据说内有多人均是随他经商的伙计,虽然也放焰口施食,一让道场便是四十九日水陆,花费甚多。
上来从不惹事,也不与人斗富赛会,为首主人总在中元末一天才来上祭,事前四十多天均他手下的人主持,难得有人见到。
前年因其运有大批货物停在镇上,准备转运别处,忽然破例,前三天赶来。
因其自成一帮,初经当地,许多行家均不相识,穿得又极平常,看去中等身材,四十多岁,随行二人也是寻常打扮,毫不起眼,也无人认得他。
会前照例还要赛灯,各式各样的奇巧河灯各芦棚内外俱都挂记,内有许多准备临时突然显耀的俱都藏起,不到十四夜里走灯时节还看不出来。
就这样沿河望去已是一条极长的火龙,中间再涌起一座座的灯山光塔,火树银花,互相照映,五光十色,灯月交辉,端的富丽好看到了极点。
对头成大忠从头一年十五起,必要和那两个形影不离的通伴,也不显眼,也不带什手下,杂在游人之中,去往各处灯棚看上一遍,向无表示,从不与人说话,偶然有几个庙中和尚香火之类无意中与之相遇,知他是个大财主,想要巴结,未等上前,人已走人人丛之中。后听主办道场的人说,主人不愿人知,路上再遇不许招呼,以后再遇也就不与交谈,至多和相识人指点说上两句,人多拥挤,谁也不曾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