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敛笑道:老奴破开六境大瓶颈,紧跟着隋右边跻身第七境金身境,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少爷不会感到任何奇怪,但是后来老奴偷偷摸摸又成了远游境,这里边,九境武夫郑大风的喂拳,老龙城战死了一次,荀老前辈的指点迷津,以及最后又拉扯了老奴一把,再加上老奴自身所走武学路数,与隋右边三人大不相同,环环相扣,缺一不可。非是老奴自夸,老奴所走武道,虽是藕花福地那么个小地方悟出来的,可根祇就只有四个字,厚积薄发,自认便是在奇才辈出、神仙乱飞的浩然天下,都不算差。
老奴打一套拳,少爷看看能否瞧出些端倪。
朱敛放下酒壶,笑着起身,走到桌子与房门之间的空地,本就身形矮小佝偻、拳意貌似松垮提不起的武疯子,身架子愈发蜷缩,手脚背脊肩腰,皆是如此,让旁人看得十分别扭,裴钱一眼看去,就觉得这个朱敛愈发小了,只是比起平时懒洋洋的矮老头,这一缩去,力气和拳意,好像反而一下子就都迸发出来了。
猿猴之形。
朱敛身形拧转,步伐诡谲,看似随意出拳,骨架收拢,只是在身架偶尔舒展的某一瞬间,就有雷霆万钧的拳意倾泻而出。
裴钱觉得有些眼熟。
陈平安心中赞叹不已,武疯子武疯子,真是天资卓绝,不愧是丁婴之前的藕花福地天下第一人,一场场生死大战之后,之前陈平安就心中坚信,单论捉对厮杀分生死,画卷四人,在境界相当的前提下,最后活下来的,多半会是这个朱敛。
竟是将太平山女冠黄庭当初在药铺后院,传授裴钱白猿背剑术和拖动法时的刀剑真意,转变成了朱敛自身的拳意。
当然,这其中,又有朱敛近水楼台的先天优势,因为朱敛的拳法和武学,相对隋右边三人,最为接近黄庭传授剑术刀法的精气神。
可朱敛能够在旁观看黄庭几眼,就学得如此形神具备,并且融入自身拳意,朱敛这份眼力和根骨,陈平安不得不佩服。
朱敛停下拳架,笑道:少爷好眼力。
裴钱有些服气。
老厨子你适可而止啊,这样的马屁也说得出口我师父可还一个字都没说呢。
朱敛敛了敛笑意,以比较罕见的认真神色,缓缓道:这条路,类似隋右边的仗剑飞升,只能惨淡收场,在藕花福地已经证明是一条不归路,所以老奴到死都没能等到那一声春雷炸响,只是在少爷家乡,就不存在攻不破的关隘城池了。
陈平安由衷赞叹道:可是归根结底,还是你朱敛站得高,看得足够远。
陈平安突然担忧道:只是你连破两境,第七境的底子,会不会不够牢固
朱敛叹了口气,点头道:比起第六境的坚固程度,我先前那金身境确实很一般。
朱敛喝了口酒,但是没办法,荀老前辈道破了一句天机,说宝瓶洲所有看似前程远大的天才武夫,如果再磨磨蹭蹭,那么这座宝瓶洲,就会是所有七八境纯粹武夫的伤心地,这辈子就算是没啥大指望了。所以我就想要走得快一些,步子迈得大一些,趁早到达九境,先占据一席之地再说,至于之后是否如同围棋国手里边,沦为弱九段,总好过一辈子待在八段。
陈平安思量一番,先前在县城武庙,崔东山以神通显化过青鸾一国武运,所以朱敛所说,并非全然没有道理,唯一的隐患,朱敛自己已经看得真切,就是某天跻身九境后,断头路极有可能就断在了九境上,无望到达真正的止境,再就是屈指可数的九境武夫当中,又有强弱高低,一旦厮杀,甚至不同于围棋九段对弈,可以用神仙手扭转劣势,九境武夫底子差的,对上好的,就只有死。
按照郑大风的说法,当初宋长镜离开骊珠洞天之前,如果不是杨老头暗中授意,李二当时就能打死同为九境的宋长镜。
陈平安说道:先到先得,落袋为安,不失为一条可行的路子。
朱敛笑道:老奴当然奢望传说中的武道十境,却不敢半点瞧不起九境,灰尘药铺那边,郑大风一打四,帮着喂拳,我们四个,其实谁肚子里不憋着口窝囊气。只不过技不如人,就得认,我们四个,这点气度还是有的,不然郑大风瞧不起咱们藕花福地,说不定少爷也会。
陈平安感慨道:我算是半个藕花福地的人,因为我在那边滞留的日子,不短,你们四个岁数加起来,估计还差不多,只是就像你说的,脚下走得快,步子大,当时我对于光阴流逝感觉不深而已。
朱敛说道:少爷是鸿运当头的天之骄子,有此福缘,理所当然……
裴钱蓦然大怒,放你个屁!
朱敛愕然,然后笑容玩味,呦呵,这小黑炭腰杆硬了不少啊。只是朱敛再一看,就发现裴钱神色不太对劲,不像是平常时候。
陈平安也有些讶异,知道朱敛不太会在这种事情上生气,陈平安就没有深思裴钱为何突然恼火起来。
朱敛没来由想起那位眉心有痣的神仙少年,第一次切磋前,崔东山说看你这副脸上笑嘻嘻心里贱兮兮的鸟样,我很不爽,我们打一架,我说到做到,双手双脚都不动,任你拳打脚踢,皱一下眉头,就算我输。最后嘛,就让朱敛知道了什么叫大隋书院的多宝神仙,如何在京城一战成名,给崔东山挣到手一个蔡家便宜老祖宗的绰号。
朱敛笑道:少爷,你这位学生崔东山,真真是位妙人,妙不可言。
陈平安无奈道:甘苦自知,以后有机会,我可以跟你说说里边的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