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但要亲自盯着小镇东边的衙署建造,还有为了商定文昌阁武圣庙的选址一事,父母官吴鸢一天到晚忙得脚不着地,四姓十族除去已经举族迁出小镇的六个,还剩下八个,礼部右侍郎董湖靠着牌坊楼拓碑一事,过江龙压过了地头蛇吴鸢的风头,如今那些个土生土长的老油子,全在福禄街和桃叶巷看他吴鸢的笑话,可他还是得一家一户登门拜访过去,忙得吴鸢最后嘴唇干裂,嗓子眼都快冒烟了,一回到督造官衙署,瘫软在椅子上,扯了扯领口,直愣愣盯着房梁雕花,脸色阴沉不定。
身边站着那位豪阀出身的文秘书郎,今天是他陪同吴鸢拜访了各大家主,吃闭门羹不至于,但是软钉子碰了一大堆,相互推诿,这个说老瓷山能不能搭建文昌阁,得去问刘家老爷,那个说神仙坟是魏家占地最多,只有魏家老爷子点头才能坐下来谈,然后刘家魏家又说这种涉及祖宗基业的天大事情,一定要大伙儿聚起来慎重商议,否则是要被街坊邻居们戳脊梁骨的。
这位秘书郎同样憋了一肚子火气,不过自幼耳濡目染,对于官场规矩再熟悉不过,知道为官不易,主政一方的父母官更是大不易,所以并未气急败坏,他对周围几位闻讯赶来的同僚轻轻摇头,示意他们暂时不要火上浇油,留给吴大人一个清净清净。
吴鸢突然笑着说道:放心,我没事,这会儿就是有点馋咱们京城的酒水了。
那位世家子这才落座,遗憾道:可惜李家已经搬去京城,要不然可以让他们家主李虹帮着牵线搭桥,有些事情能够私下说,就会好办许多。我们家跟京城李家关系还不错,那边发话,这里的小镇李氏肯定要卖这个面子。
吴鸢瞪眼训斥道:你傻啊,你家族积攒下来的人脉,不等于你的人脉,你每用上一次,就会让自己在家族地位下降一大截。这种事情,不是之前你跟人求匾额榜书那么简单的,所以你别瞎搀和。
世家子笑道:我这不是担心吴大人钻牛角尖嘛。
吴鸢嗤笑道:我如果是钻牛角尖的人,早把那位上柱国老丈人的腿打断了,然后带着他的宝贝闺女一起私奔。
满堂寂静。
世家子忍住笑,低声道:这种大话,吴大人在咱们这儿吹吹牛就可以了。
吴鸢舒舒服服瘫靠在椅背上,一点也没有被揭穿真相的窘态,反而笑呵呵道:那当然,老丈人要真大驾光临,我这会儿早跑去低头哈腰端茶送水了,还得问上柱国大人你老累不累啊,要不然揉揉肩膀啊。
衙署大堂内笑声四起。
就连门口那两位腰悬绣金刀的武秘书郎,也相视一笑。
吴鸢坐直身体的那一刻,大堂内所有人都下意识屏气凝神,吴鸢不急不缓道:李氏已经迁出去,卢家铁了心要当缩头乌龟,万事不管。赵氏推说老祖宗身体有恙,一切都要她身体好转才能定夺,小镇宋氏水最深,这福禄街四大姓,加在一起拥有十座大型龙窑,李氏名下的两座,已经转让给桃叶巷魏、刘两家。
你们今天就将衙署所有零散文档归拢在一起,汇集成一份四姓十族的关系脉络图,我倒要看看这座小池塘,是怎么个鱼龙混杂。退一步说,哪怕拿前几个大家族没辙,那我们就去找次一等的家族,除了十族垫底的几个,还有那个很有钱的马家,始终恪守祖训不肯搬去福禄街桃叶巷,他们就拥有两座窑口,既然我现在还兼着窑务督造官,那么这些龙窑的规模大小,还不是我说了算将这些家族拉拢扶植起来,与此同时,我会砸钱下去,衙署的积蓄全部掏空,我也不心疼。我就不信老瓷山你们守得住,可神仙坟那么大一块地方,一旦分赃不均,你们能够护得住多久
水浅王八多,庙小妖风大。等到池塘见底,小庙倒塌,我看到时候这帮老狐狸怎么跟我认错赔礼。
县令大人说到最后,本该意气奋发才对,不曾想哀叹一声,又瘫软回去,这日子没法过了。何时是个头啊!先生,说好的醉卧美人膝呢衙署上下,不是老妪便是稚童,就没一个妙龄女子啊。说好的这里人杰地灵女子秀美呢
就在这个时候,眉心有痣的清秀少年被两名扈从伸手拦在门外,少年微笑道:吴大人,不然我写信帮你问问京城的袁柱国帮你要两个眉眼可爱的小丫鬟过来
吴鸢立即站起身,脸色尴尬,又不好说破自家先生的国师身份,也没那脸皮和胆识,为了掩人耳目就对先生大加呵斥。
吴鸢心底满是疑惑,不知先生为何要登门衙署,而且看样子一点不介意泄露身份。
崔瀺懒得跟那些文武秘书郎计较,转身撂下一句,随我来。
吴鸢对屋内所有人伸手虚压了两次,示意他们不要声张,独自快步走出门槛,当两名沙场出身的武秘书郎想要贴身跟随,吴鸢仍是摆手拒绝。
走在僻静无人的石子小径上,崔瀺问道:卢氏刑徒都已经进山了
吴鸢摇头道:还剩下六百刑徒,尚未到达最北边君神山的山口,这拨人身份也最为尊贵,多是卢氏王朝的功勋豪阀之后,年纪也不大,十四五岁到二十岁之间。
吴鸢疑惑道:这不是先生你之前就安排好的吗
崔瀺没好气道:天有不测风云,你家先生我现在算是龙游浅滩了,所以得再跟你确定一下。你现在什么事情都别管,快马加鞭赶往神君山的入山口子,找到一个叫夏余禄的刑徒少年,安排他去京城。
吴鸢小心问道:这次是宋长镜的嫡系心腹护送他们赶来龙泉县,我就这么上门要人,那帮六亲不认的兵痞,肯乖乖放人
崔瀺挥挥手,不耐烦道:我那边自有后手,你只要露面就行。
吴鸢担忧道:先生,你这边
崔瀺冷哼道: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