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陈平安正在进行一个时辰的走桩,在返回途中,练习完毕,正在舒展放松筋骨,陈平安突然看到阮师傅从溪边走上岸,犹豫了一下,放缓脚步,不去碰钉子。不知为何,陈平安总觉得阮师傅对自己印象算不上好,看待自己的眼神,跟姚老头有点像,透着股嫌弃。
阮邛也没搭理少年,自顾自大踏步走回铁匠铺子。
陈平安蓦然回头,望向溪水。
平静如常,并无异样。
但是陈平安方才冷不丁心一紧,如芒在背,就像是溪水当中有冤死的水鬼,盯住了自己,很荒诞的感觉。
只是视线当中,溪水潺潺,欢快柔和。
陈平安不死心,捡起几粒轻重正好的石子,转身沿着溪水往下游走去,仔细打量着溪水里的动静,试图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陈平安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光天化日之下,溪水竟然给人一种阴气森森的观感,陈平安哪怕那么多次潜入青牛背下的深坑,也不曾有过如此清晰的厌烦感觉。陈平安如今能够确定一点,世上有着匪夷所思的精怪妖物、孤魂野鬼,以前齐先生在小镇,所以万邪不侵,如今齐先生不再了,说不定当下就是鬼魅四处作祟的境地,自己一定要小心谨慎,哪怕阮师傅是下一任所谓的圣人,陈平安也不敢掉以轻心,说到底,陈平安还是更加信任齐先生,对于不苟言笑的阮师傅,敬畏之心肯定有,亲近之心则半点无。
陈平安之所以胆敢跟着感觉走,主动查寻溪水中的古怪,在于阮师傅前脚才走,陈平安不觉得如果真有水中鬼物,胆敢在圣人的眼皮子底下,出水扑杀自己。再说了,陈平安如今袖中藏着齐先生赠送的那对山水印,其中一方正是水字印,所以少年胆气尤其粗壮。
陈平安先后丢完两把石子后,正要弯腰拾捡,不远处有人问道:你做什么
少女青衣马尾辫,原来是阮秀。
陈平安一直在全神贯注对付水中,没有察觉到阮姑娘的靠近,也没有藏掖,不怕她笑话,伸手指了指溪水水面,老实回答道:我觉得水里有脏东西,就想着能不能用石子把它砸出来。
阮秀望向溪水,凝神望去,脸色一沉。
陈平安问道: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阮秀摇摇头,看不出来。
陈平安笑道:应该是我疑神疑鬼了。
阮秀低声道:你先回去,我要在这边吃点东西再回铺子,我爹问起的话,你就说没看见。
陈平安点头道:没问题。
他记起一事,从地上找出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问道:阮姑娘,我能不能问你有些字是什么意思,怎么个读法
阮秀顿时如临大敌。
读书
书本这种东西,根本就是世上最恐怖的敌人了。随便翻开一页书,每个文字都像是排兵布阵的大修士,对阮秀耀武扬威,阮秀实在是每次看到就头疼,原本她跟随父亲阮邛进入小镇后,是应该去学塾读书的,完全不用帮忙打铁铸剑,但是打死不去,今天肚子疼,明天脑袋热,后天有可能下雨,大后天脚崴了……阮邛实在是懒得再听到那些蹩脚借口,才放过阮秀一马。
只是今天阮秀不愿在少年面前露怯,强自镇定,笑容牵强道:你先写写看。
当陈平安用石头在地面刻出两个字后,阮秀摇身一变,神采飞扬,自信笑道:这两个字啊,太简单了,我很小就晓得它们了,一个神字,一个庭字,合在一起,就是一个人体穴位的称呼,神庭,所谓的窍穴,我们人之所以是万灵之长,许多修成大道的精魅妖物,最后不得不幻化为人,就在于人之身躯最适合修行,三百六十五座大小窍穴,皆是金山银山似的宝藏,古人有云,窍穴,即是‘神气之所游行出入也’,我们人的三魂六魄,就像是吃百家饭的小孩子,这家里吃一碗饭,那家里喝一碗水,然后不断温养孕育,成长壮大。
阮秀娓娓道来,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按住自己的脑袋,微笑道:至于这神庭,就在这里,你捋起头上的发际线,往上五分距离,这个窍穴,对于我和我爹这样的兵家剑修,算不得如何重要,嗯,用我们的行话来说,便不属于‘兵家必争之地’,可有可无,倒是那些靠香火生存的玩意儿,此处窍穴至关重要,不过我爹说过,那些神神鬼鬼,没有大出息,神通再大,鬼道再宽,也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可怜虫,不值一提。
陈平安全部听不懂,只能死记硬背,之后又分别问了巨阙太渊。
阮秀也一一作答,少女虽然不爱读书,那也只是不喜欢那些儒家圣贤的经典书籍,对于兵家修行和练剑铸剑,少女喜欢得很,这些窍穴名称,她自小就烂熟于心。
不等陈平安开口求人,少女就大大咧咧笑道:以后有空的时候,我把三百六十五个窍穴名称、方位和用处,一一告诉你。
陈平安笑道:麻烦阮姑娘你了。
阮秀问道:那么多次让你帮我买糕点,你觉得麻烦吗